为了庆祝大阪世博会,大阪市立美术馆正在举办一场规模空前的国宝特展“日本国宝展”(展期截止到6月15日)。此次展览分六期展出了一百多件国宝级文物,其中有一些是日本自唐代到明代从中国进口的艺术品,如前期展出的唐摹东晋王羲之《丧乱帖》,曾经吸引大量中国观众前去参访。
在特展临近尾声之际,笔者又到访了大阪市立美术馆,这里的展品已经基本更换了一遍,几乎相当于看了一个全新的特展。现在展出的文物中有几幅精美的宋元古画,如大和文华馆所藏的《雪中归牧图》,这是南宋画家李迪的名作,两幅一套,但只有一件是真迹,另外一件是元代人的补画,功力稍逊。这两幅画应该就是在元代流入日本的,古代的书画商人为了盈利,经常把真迹和假货掺在一起,全当真货高价出售,《雪中归牧图》很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配图:大阪市立美术馆“日本国宝展”展厅。从左到右分别是:《与照禅者偈颂》,南宋虚堂智愚作,东京国立博物馆藏;《山门疏》,南宋无准师范作,五岛美术馆藏;《雪中归牧图》,南宋李迪作,大和文华馆藏。
古代绘画经常被分割或者拼接,有时候一件长卷作品来到日本,也会被分割成多件作品,特展上的《寒山拾得图》就是个例子。元代的僧人画家,开封大光教禅寺住持因陀罗创作了一幅《禅机图》长卷,用写意手法画了几个禅宗的故事,然后由禅师楚石梵琦分别题诗。这件作品传入日本之后,备受推崇,日本人为了把这幅画挂在茶室中欣赏,将其裁成了五段,分别藏于不同的博物馆,而且全都被列为日本国宝。《寒山拾得图》就是《禅机图》的一段,上面画着两个唐代的头陀寒山拾得坐在一起笑,题诗为:“寒山拾得两头陀,或赋新诗或唱歌。试问丰干何处去?无言无语笑呵呵。”
配图:《禅机图》断简《寒山拾得图》,因陀罗绘,楚石梵琦题诗,元代14世纪,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现在日本正在展出两幅《禅机图》的片段,另外一幅是东京根津美术馆所藏的《布袋蒋摩诃问答图》。根津美术馆(最近的地铁站为东京表参道)正在举办特展“起初的古美术鉴赏——写经与墨迹”(展期到7月6日),《布袋蒋摩诃问答图》是其中的一件展品。布袋就是中国民间信仰的布袋和尚,也就是寺庙山门经常供奉的大肚弥勒佛,他本是唐末五代真实存在的僧人。蒋摩诃也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原名蒋宗霸,他曾当过明州(宁波)评事,因耿直而罢官,之后信佛,拜布袋和尚为师,因常口诵“摩诃般若波罗密多”,被人称为摩诃居士,也称蒋摩诃。蒋摩诃常随布袋和尚在各地云游,相传有一日两人在溪中沐浴,蒋摩诃看见布袋和尚背上有眼睛,大吃一惊,这才知道他是慈尊(慈氏菩萨)弥勒的化身。所以这幅画的题诗是“花街闹市恣经过,唤作慈尊又是魔。背上忽然揩只眼,几乎惊杀蒋摩诃”。
配图:《禅机图》断简《布袋蒋摩诃问答图》,因陀罗绘,楚石梵琦题诗,元代14世纪,根津美术馆藏。
《禅机图》上的题诗是元代禅师楚石梵琦的“墨迹”,对禅师墨迹的欣赏,是根津美术馆此次特展的主题之一,特展上还能看到一山一宁、龙严德真、月江正印等元代禅宗高僧的墨迹。古代中国高僧的名字是道号和法名拼起来的,所以经常是四个字,如梵琦禅师道号楚石,所以叫楚石梵琦。
配图:《偈颂》,龙岩德真作,元代1331年。根津美术馆藏。
配图:《送别偈》、《道号偈》。月江正印作,元代1343、1348年。根津美术馆藏。
鉴赏禅师墨迹和禅宗理念高度相关,禅宗是中国化的佛教派系,唐代初年六祖慧能开创南禅之后,逐渐分出五家七宗,就是临济宗、曹洞宗、沩仰宗、云门宗、法眼宗等五家,加上由临济宗分出的黄龙派和杨岐派,合称为七宗。日本禅宗以临济宗杨岐派为主流,他们的一种修禅方式叫“看话禅”,也叫“公案禅”,指通过高僧留下的语言文字来传递开悟者的悟道体验。通过观摩这些语言文字,弟子们可以贴近开悟者的体验,从而获得感悟并增强信心。所以看话禅一派的修行者非常重视开悟者的墨迹,高僧在书写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呼吸和体温,把开悟后的境界书写下来。这样的墨迹对于后来的修行者而言,是标杆一样的存在,他们相信通过研读和接触这些墨迹,可以真实地接触到前代高僧的开悟境界,从而增进自身修为。
日本室町时代后期,茶汤文化兴起,日本茶道之祖珠光(?-1502)首先开始在茶室内悬挂禅门高僧墨迹,后来墨迹成了茶会上不可欠缺的装饰物。评价墨迹价值的标准也逐渐成熟,最重要的是禅师在临济宗杨岐派法脉上的位次,然后是书写的内容,之后是书法水平、作品品相、材料裱装等。根据这个标准,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些早期的禅师墨迹在日本被奉为国宝了。
日本禅宗的始祖是1235年来南宋留学的僧人圆尔,他在浙江的径山万寿寺拜杨岐派第九世传人无准师范为师,可想而知,无准师范和更早的杨岐派祖师的墨迹从一开始就是被当作至宝请回日本的。在大阪市立美术馆的日本国宝展上能看到三件国宝级的禅宗祖师墨迹,分别是北宋后期禅师圆悟克勤的《与虎丘绍隆印可状》、南宋前期禅师虚堂智愚的《与照禅者偈颂》和无准师范的《山门疏》。祖师级别的禅宗高僧书法墨迹,在古代中国并没有被文人或帝王当作珍贵文物收藏,基本没有流传,这也让日本大阪和东京的两个展览有了更高的参观价值。
注:这两个展览除个别区域外,都禁止拍照,作者经馆方许可特别拍摄。